调查研究是记者的看家本领。通过调查研究，一代又一代的新闻从业者记录时代、书写历史。对于体育记者来说，调查研究同样是一种至关重要的工作方法。

长期以来，竞技体育是体育记者报道素材的主要来源。然而，随着新时代体育事业的发展，体育已经远远超越了单纯的竞赛范畴。

体育是一种生活方式，无论你是专业的运动员，还是非专业的运动员，都可以从体育中发现和体验生活的美好；体育是一种社会现象，无论是举办大型比赛，还是三五好友约一场球，都能从全民健身、体育文化、体育产业等角度对社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体育是一种文化形态，无论是中国传统体育，还是奥林匹克文化，都是人类文明的瑰宝。

从专业到大众，从场内到场外，体育在新时代呈现出越来越明显的延展性，让体育新闻的选材范围大大扩展。也正因为体育具备这样的延展性和多元性，所以要求体育记者除了掌握体育专业知识外，还需要充分运用调查研究的本领，去发掘体育新闻宝库中独有的宝藏。

体育是一个博大精深的领域，每一次的探寻，都有着满满的收获。笔者在从事体育新闻工作的十余年中，曾经多次进行体育调查研究类的报道，每一次调研，都是一次深入的学习，都能够发现以前没有发现过的情况，思考以前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与此同时，越是深入基层，越是发现深入得还不够。调查研究，应该是记者在整个职业生涯中都坚持的工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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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调查研究与中华民族的体育强国梦

中国有着深厚的体育传统，但现代意义上的体育对于中国来说可算作“舶来品”，开眼看世界的先辈们给予了相当高的关注。他们的调查研究，让中国人认识到了体育的魅力和价值，为中国的体育强国梦点燃了火种。

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列强的侵略压迫让古老的中华民族陷入深重的民族危机，因国民体质孱弱而被称为“东亚病夫”。面对国家积贫积弱的现状，一批批进步知识分子开始觉醒，他们意识到体育之于国家兴亡的紧迫性。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等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呼吁通过体育来强健国民体魄，提升民族素质。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毛泽东在1917年发表的《体育之研究》。

在《体育之研究》中，毛泽东用科学的观点系统阐述了体育在强筋骨、增知识、调感情、强意志等方面的作用，明确指出体育具有“身心并完”和保家卫国的重要作用，主张通过提倡发展体育运动走救国救民的道路。毛泽东运用了观察、访谈、文献研究、逻辑推理等调查研究方法，把理论与实践充分贯通，完成了这篇体育调研的经典之作。

与此同时，蔡元培、恽代英等教育家在校园的层面丰富了体育理论。当年的教育家们提出体、智、德、美四育并重的教育理念，强调体育在全面发展中的重要性。他们不仅从理论上进行阐述，还身体力行，积极在学校教育中推行体育课程，探索“以体育人”的新模式。

从救亡图存到民族复兴，百年来，体育与国运同频共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承担了不同的历史任务。体育的多元价值与功能，也随着这些历史任务的不断推进而逐步展开。

从现代体育进入中国伊始，体育事业的发展就融入强国强种、民族复兴等宏大主题，蕴含着远远超越竞赛本身的特殊意义。

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全民健身、竞技体育和体育产业等方面均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全民健身理念深入人心，越来越多的民众认识到体育健身对于提高生活品质的重要性。经常参加体育锻炼的人数不断增加，城乡居民体质健康水平显著提升。竞技赛场上，中国健儿在各大赛场上摘金夺银，在奥运会和职业体育赛场，中国选手接连实现历史突破，展现了中国竞技体育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体育产业成为国民经济新亮点，体育产业总规模和增加值持续上涨，业态不断丰富，科技含量不断提高，国际交流与合作不断深化。这些成就不仅提升了国家的国际形象和综合国力，还促进了人民健康水平的提高和生活质量的改善。

体育，正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层面。

□2021年10月24日，篮球爱好者在山东省青岛市即墨区龙山街道大留村篮球场打篮球（无人机照片） （新华社/发 梁孝鹏/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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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调查研究与体育新闻的全新课题

时代背景的变化，也意味着体育新闻行业的变化。随着新媒体的快速发展，体育新闻的报道形式和手段不断创新，产生了短视频、直播、互动问答等多种报道形式。由于人们获取体育赛事信息的渠道变得更加多元，人们在关注体育赛事结果的同时，对赛事背后的故事、运动员的成长经历、教练团队的支持保障工作等，都产生了更强烈的信息需求。与此同时，由于越来越多的民众亲身参与体育健身活动，越来越多的商家开始发现体育的产业价值，体育新闻的外延也极大地拓展开来。

我曾于2012-2014年在美国华盛顿担任新华社驻外记者，驻外工作期间，我最想了解的就是美国体育强大的基础。我走访了社区、学校、职业俱乐部、单项运动协会等组织，查阅了大量资料，采写了“美国群众体育观察”系列稿件。

说起美国体育，人们首先想到的可能是篮球、网球、高尔夫球等项目上的世界级明星，或者是奥运金牌榜第一，或者是世界体坛巨擘的强势地位。然而，这些仅仅是冰山表层上的一角，是美国体育金字塔尖上最为显眼的部分。如何培育“塔基”，其实是更为重要且基础的问题。

通过查阅资料，可发现从历史上讲，美国辉煌的体育成绩源自于强大的群众体育所催生出的庞大体育人口，从殖民地早期的拳击、搏击等对抗项目，到发展了100多年的职业棒球联赛，再到当今空前发达的体育文化产业系统，体育在美国的历史当中占据了颇具分量的一部分，成为美国人生活的一种代代传承的“基因”。

通过走访调查，可发现美国群众体育的强大，很大程度上源自于发达的体育基础设施建设，这也是青少年启蒙、市民业余锻炼、专业或半专业俱乐部活动的主战场。美国政府在体育领域的角色定位为服务者而非管理者。在美国政府的架构中，不存在专门管理体育的部门，各地方政府也是如此。美国的体育协会没有政府的背景，均属民间组织。美国奥委会是美国境内奥林匹克运动和残奥运动的最高领导机构，主要负责国家队运动员的训练、报名、参赛以及与奥运会、残奥会、青奥会、泛美运动会等运动会有关的协调组织工作。

调查中我发现，在美国，从幼儿园到大学，体育文化都是校园当中的主流文化。无论男生女生，在学校期间拥有一项专门从事的运动项目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习惯。从白天到黑夜，路边都能见到跑步、骑车锻炼的人，社区的健身房也基本上人满了。

从美国体育的方方面面或许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无论是体育文化，还是体育产业，均是一个结果，而不是一个原因，百姓首先要有从事运动的场地，形成越来越庞大的运动群体，才能够最终产生文化需求、消费需求。通过提供免费的运动场地，以及发达的社区体育民间组织、学校体育组织、职业体育联盟，整个美国社会为体育运动营造了一个良好的氛围，“雪球”滚起来之后，后面的文化、产业的蓬勃发展也就顺理成章了。

当时作为一名年轻记者，又是身处国外，采访过程有着各种不便，因此稿件很难称得上完美，但这次调研经历让我打开了体育报道的一扇新窗户，发现在赛事之外，体育是如此的厚重、有趣、多元、精彩。

作为记者，我们见得多，但往往看到的东西会让人眼花缭乱，而对一个问题进行深入思考，就需要进行调查研究。

在新时代，体育的历史任务发生了深刻变化，体育与其他行业的连接度越来越高，呈现出越来越多的“体育+”和“+体育”的形态。体育是纯粹的，也是多面的。这样宏观、多面的体育现象，必须通过调查研究的方法进行认识。

首先，全民健身上升为国家战略，因此需要将全民健身的调查研究提升到更为重要的位置，全面反映体育在“增强人民体质”方面的作用。其次，体教融合成为时代大趋势，青少年体质健康成为事关民族未来的宏大话题，因此需要加强学校体育的调查研究，客观反映青少年群体的体育锻炼现状，推动青少年文化学习和体育锻炼协调发展。体育对于孩子们的学习生活，绝不仅仅是加了一门“主科”而已，让每个孩子拥有一项运动技能，将会对他们的人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个历史进程，理应由我们的体育新闻报道去记录。第三，竞技体育正向高质量发展，包括“三大球”和冰雪运动等，中国竞技体育也处在转型过程中，因此，应进一步扩大竞技体育报道的范畴，更好地发挥竞技体育的精神引领作用。第四，体育产业正在成为国民经济新支柱，多地开始以体育为抓手，推动文体旅融合发展，已经有了如“村超”“村BA”、龙舟赛等诸多成功案例。因此，应加强体育产业的调查研究，更新体育理念，借鉴国外有益经验，为我国体育事业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和动力。第五，体育与其他领域的融合，文旅融合、体医融合等跨界领域，需要更深入的研究和报道。

以上这些，均非传统的体育赛事竞技类报道所能涵盖。对于相对不熟悉和未知的领域，我们需要调查研究，先厘清相关的脉络，再进行充分地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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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育调研的“道”与“术”

在体育新闻行业工作多年，我牵头和参与体育相关调研数十次。通过这些调研，笔者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问题，对于体育的认识因而更加深刻。

2014年，《关于加快发展体育产业促进体育消费的若干意见》发布，中国体育产业自此进入了一个飞速发展的时期，公众对于体育产业这一话题也格外关注。因此，在2015年，我与新华社地方分社同事合作，进行了江苏体育产业相关调研。选点在江苏，是因为江苏体育产业类型较全，无论是制造业还是服务业都有着十分鲜明的特点。通过调研，我们发现，在体育产业领域深耕的企业常常为赚不到钱而苦恼，但体育偏偏是一个慢产业，需要长时间的培育才能够有所收获。采访中发现，单单依靠体育本身实现盈利难度很大，但体育具有多元功能，体育产业赚的不一定是拿到手的钱，还可以是商业机遇、企业信誉、群众参与度等无形效益，从长期来看，这些效益会给从业者带来更大的盈利空间。

由这个话题继续深究，我们又在2017年做了一组长三角体育产业调研。当调研范围扩大以后，我们看待问题的视角也更加开阔了。通过这次调研我们发现，体育产业在中国仍然要算作新生事物，从剥离旧框架到建立新框架一定需要一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各路参与者最需要的是产品标准、法律法规、保障措施等。

体育产业是社会长期关注的话题，而针对一些热点问题，如体育法、球场暴力、体育用品标准化、电子竞技等，我们也进行了一些调研，播发的稿件都获得不错的社会影响力。

从这些调研里，笔者也粗浅地总结出体育调研的一些“道”与“术”。

道，就是体育记者在调研中需要具备的素质。

个人认为应包含好奇心、表达欲、大局观、执行力、使命感、敬畏心等。

好奇心是体育记者进行深度调查研究的驱动力，促使记者不断探索未知的领域，挖掘新闻背后的故事，从而为受众提供独特且深入的报道。比赛精彩，要好奇为什么精彩；运动员优秀，要好奇为什么优秀。这样才能更深入了解行业情况，发现本质性的问题。如在东京奥运会前，我参与的一篇《决战东京，中国军团胜算几何》稿件，就以大众关心的中国代表团东京奥运会前景为话题，对各个运动队进行了深入的采访，全面呈现了运动队备战世界大赛的台前幕后，有具体故事也有宏观分析，最终形成了具有相当社会效应的高质量稿件。

有表达欲需要勤动笔，因为调研类稿件也是新闻报道的一种，有时效性。而且，对于一个问题的认知，我们永远都无法穷尽，因此在一定的阶段把一定的成果整理成稿件，能够清晰、准确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和发现。

大局观要求记者能够从宏观的角度审视问题，把握体育事件的整体脉络和发展趋势。在调查研究中，记者必须有足够的大局观，这样才能准确判断新闻的价值和影响力，为受众提供客观、全面、有深度的报道，才能把稳舆论导向，让新闻报道更好服务全国大局。

执行力是体育记者将调查研究策划付诸实践的能力。体育调研往往时间紧、周期短，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更需要记者在采访、整理、成稿等各个环节拥有高度的负责精神和执行力，才能保证稿件的质量。

使命感是体育记者进行调查研究的内在动力。调研稿件往往耗时长，用的精力也多，但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未必每一篇调研稿件都能达到很好的传播效果。这就要求体育记者坚守初心，有使命感地去完成每一次采访，成为公众信赖的信息来源。

敬畏心是体育记者在调查研究过程中要保持谨慎和谦逊的态度。因为认知上的局限性，面对每一个问题，我们都不能武断地下结论，稿件中的所有观点都应找到客观的依据。记者应对新闻事件和采访对象保持尊重，不夸大其词，不歪曲事实，这样才能让稿件有价值。

术，就是体育调研的方法，包括策划选题、采访、成稿等环节。

在策划环节，记者需要密切关注体育领域的热点事件和动态，通过梳理这些热点，发现潜在的调研线索。在确定调研方向后，记者需要广泛收集相关素材和信息，包括新闻报道、学术论文、官方数据等。在充分掌握信息的基础上，记者需要把前期材料先进行整理加工，让调研的问题更加明确和准确。针对不同的采访对象，应该形成不同的采访提纲。‍

在采访环节，范围尽量广，记者需要尽量扩大采访范围，涵盖不同地域、不同层级的体育机构和人员，以确保调研结果的全面性和代表性；效率尽量高，在采访过程中，调研者需要注重效率，合理安排时间和行程，确保在有限的时间内获取尽可能多的有效信息；了解尽量深，调研者需要深入挖掘被采访者的观点和想法，了解深层次问题和矛盾，为后续的成稿提供有力的论据支持。

在成稿环节，需要尽可能精炼地把前期材料中的有效信息提取出来，再用宏观的视角，用合理恰当的逻辑，以讲故事、举例子的方式把材料整合起来，形成调研成果。

当然，在调查研究方面，笔者涉足的范围相当有限，面对不断出现的新情况和新问题，也需要持续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去继续探究，不断增强调查研究的本领。

对于一名体育记者来说，调查研究永无止境。在建设体育强国的奋斗征程中，体育记者的调查研究，一定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作者单位：新华社体育部）

本文刊登于《中国记者》2024年第8期

原标题：《体育强国视野下的调查研究报道》

新媒体编辑：梁益畅 安雨帆（实习）